时光荏苒，又到了毕业季。二十一年前，我和今年北大的毕业生一样，拿着毕业证、学位证走出未名湖和燕园，之后我走过了香港中文大学吐露港旁的未圆湖，最后落脚到了华东师范大学的丽娃河畔。

　　几年前一个春末夏初的晚上，独自一人坐在未名湖畔曾经熟悉的那张长椅上。当时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，如果我可以对二十年前的自己说点什么，我会说什么？怎么把这二十多年的经历、感想、教训、心得浓缩成几句话或者箴言，送给那时候还没有走出校门的自己。有哪些是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的；但如果早知道的话，也许会让后面的路更好走些。也许，只是也许。

　　可惜，世上没有“早知道”。

　　现在，看着洋溢着青春与朝气的毕业生正要踏上人生新旅途，颇有感慨。在毕业典礼之后，你就不再是教育系统里学习生活的学生，而是真的被忽而扔进了成人世界和现实生活的汪洋大海中，或冲浪，或浮沉。一切都是经历，必须靠你自己亲身体验。如果我真的能说出点“早知道”给你们听，你们之后的经历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？我不知道。

　　两周前，坐在静静的丽娃河边，面对着相似的水面、绿枝、倒影，自然就涌现了这么三个问题和答案——相信什么？坚持什么？抛弃什么？——就像送给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，把这几个“早知道”送给今年毕业的大学生们。

　　首先，相信什么？——相信一切问题都可以被解决，一切困难都会过去，向难而跨。对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直接的信念。在此之后的人生道路中，也就是成人的世界一定没有“容易”两个字。你需要一些简单而有力量的信念支撑着你看潮起潮落，甚至支撑着你走到峰回路转。所有你未来看到的平静、正常、荣誉、勋章的背后，都是此时的你所想象不到的困境和问题。那些困境和问题可以是个人的、别人的、持续的、巨大的困难、痛苦、委屈和失望。这时候必须秉持一个简单的信念，那就是一切困难都会过去，总有一种方式来化解问题。评价一个人，不在于他在顺境中的表现，而在于他如何面对逆境和难题。大学其实已经帮我们过滤了很多世间之难，在大学校园里的难其实已经是世间的顺境了。当你真正投入这个真实世界生活时，哪有什么“事少钱多离家近”，只会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问题、挑战和两难抉择。

　　我希望你们无论如何，一定不要被困在其中。相信会跨过去，就一定能跨过去。我试过这种简单的、积极的信念是非常有用的。我敬仰的前辈与人生榜样都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大挫折，但他们挫而不败，依然能谈笑风生、举重若轻、肆意挥洒。他们能做到的，我们应该也可以做到。

　　其次，坚持什么？——坚持最大的善意、友善和谦卑，向善而为。即便是在遭遇背叛、欺骗、恶意、不公，让你怀疑人性、怀疑世界的时候，请你一定要选择善意、选择谦卑、坚持友善待人。接受了高等教育，在大学里读书、成长，其实已经让你和真实世界有了很多你根本看不见的隔绝。在别人眼中流光溢彩的“围城”里，我们很难看到多重而真实的“人世间”。《道德经》中有这样几句：自见者不明，自是者不彰，自伐者无功，自矜者不长。以我有限的人生阅历来看，善意、友善和谦卑是中西文化都会拥抱与珍视的品质。我崇敬的领导者和国内外大学者无不如此。

　　最后，抛弃什么？——放下骄傲或自卑，向己而砺，以事练心，以人成事。敬畏日常、敬畏平凡、敬畏朴素。更大的责任始于愿意躬身，愿意从小事做起。从大学毕业，很残忍地说，毕业即清零。毕业典礼的英文就是commencement——起点。这也是毕业典礼的意义，是庆贺，更是送行。

　　毕业证要保留好，但是更要从心里放下这种不自知的“归属”，不管它是让你骄傲还是让你自卑。它不属于你，你也不过是它的过客。“从明天开始，关心粮食和蔬菜，喂马、劈柴”，从一个普通人做起。以事示人，在自己做的事和成的事中展现自己，而不是以文凭见人。

　　毕业礼也是成人礼。欢迎你进入没有“容易”二字的成人世界。“好走的路都是下坡路，难走的路都是上坡路”。如果你不把自己太当回事，不总是选好走的路，未来的你一定会感激做出这样选择的自己。

　　毕业以后的路是公平的，众人复归起点。人生中除了工作成就，还有身体健康、阖家幸福，既要上孝父母，还要下慈幼儿，内理家事，外顾天下。你不再有一个简单的分数或者文凭的KPI目标，你需要兼顾各种复杂甚至相互冲突的多重目标。因此，做好你接下来的每一个选择，不必贪恋过去的成绩，也不必懊悔过去的失败，踏踏实实地向身边的人学习，做好你手头的每一件事，事上练心，多做成几件于己、于人、于国、于天下有利的事。

　　三十而立，四十不惑，五十而知天命。你才二十多岁，想想接下来的二十多年，你要安身立命，你要从“惑”走向“不惑”，甚至探知天命，这该多有意思。

　　也许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，你再回头看的时候，你会发现，大学里的生活、遇到的人、想过的问题、追求的理想，依然会刻在那里。因为在这里的几年，你建立了一些原则、找到了一些乐趣、形成了一点风格，有些自由、有点浪漫，还有些奔放。希望未来的你们外圆内方，眼里有光，有所坚持，有所贡献；保有一些小倔强，有点原则，有些见地。

　　相信我，未来的你，如果相信积极的力量，坚持与人为善，甘于踏实，抱有超越私人利益的公心，未来也将不负你。

　　（作者：陈霜叶，系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主任、教授）